【金光布袋戏】【军兵】赖 end

 

         倘若让铁骕求衣用一个字来形容风逍遥,应是——

         ——赖。

         无赖、耍赖、反被抵赖。

         依赖、信赖。

         赖到家了。

 

【无赖】

 

         见他第一面起,铁骕求衣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耍赖皮的个中好手。

         小个子的刀客扬着尖翘的下颌,盯着他手中的酒坛露出垂涎欲滴的神色。明明还是个藏不住心思孩子,便又要装得稳重,别扭得好笑。

他压低了斗笠磨哑了声音向他讨酒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这位壮士,我和你比刀,你输了,酒归我,如何。”

铁骕求衣瞥他。

“那若是我赢了呢?”

风中捉刀一歪头,“你赢了,心情好。心情好,见到朋友,不请人喝酒嘛~”

“……什么朋友?”

“刀尖上的朋友啊~”小鬼头笑嘻嘻地拖了长声,雪亮的补风在指尖滴溜溜地打转,“来不来,来不来嘛。不来,我就当你答应了。” 

其人之坦坦荡荡的无赖性子,可见一斑。

 

铁骕求衣本就是来等他,酒也确实是为他准备。

他听多了风中捉刀在苗疆行侠仗义的风言风语,听多了同僚的怨怼与少女的倾慕,心生好奇。一声军令,白日无迹将苗疆掘地三尺,终于抓到了这阵风的踪迹。

谁料竟让他等来这么个小赖皮。

铁骕求衣突然不太想让他轻易喝到自己的珍藏。

这感觉就仿佛待字闺中的少女透过窗缝殷殷切切地盼着她的意中人,他应是高大英俊,身骑白马,肩披锦霞,才高八斗,谈笑风生……

……直到掀了盖头,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。让人忍不住想变着法的刁难他。

 

平地卷起了一阵狂风,吹拂着荒山野岭。无边的月色,温醇的酒香。酒坛孤零零地站在石头上,围观了一场师出无名的刀锋对决。

巨大的斩马刀在空中旋舞出耀眼的轨迹,随之银芒爆射,惨白的火花顺着刀刃次第绽开,璨如星辰。磐龙刃与补风无数次撞击又迅速分开。呼呼风声,厉厉风鸣。不同的刀,不同的人。

武人问道,素无言语,刀剑中自见分晓。

俩人打得尽兴,分饮一坛风月无边。

喝了酒的小鬼拍着坛子感慨,“这么好的酒,早知道应该和你赌赢一次就来一坛,保证打得更来劲。”

为了喝酒方便,小孩儿大大咧咧地摘掉了斗笠。他喝得又急又快,半点都没漏出来。铁骕求衣忍不住往他肚子上瞄,暗暗称奇。

想不到竟然是个酒桶。

“酒好喝么?”他问。

风中捉刀连连点头,连唇角的酒都不放过,美滋滋的小猫似的舔净了脸。

“那跟我走么?”

“去哪儿?”

“喝酒。”

“管够么。”

“管。”

“那还等什么!”风中捉刀一跃而起,急吼吼地扯住他的手,“走走走,你家在哪儿?!”

 

铁骕求衣有一百零一种拐走风逍遥方法,最终只用了最简单的那种——

带上坛好酒和他打一场,再告诉他我家里有很多好酒,随便你喝,这家伙就会自动自觉地跟上来。

至于怎么对付个天天喝不够的酒中无赖,那是后话。

 

【耍赖、反被抵赖】

 

其实管个无赖对于铁骕求衣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。作为铁军卫的最高统领,率领着一支苗疆最精锐的部队,可以说这么多年这么多种无赖管教过来,还没见过不服气的。

但风逍遥仍然让他觉得棘手。原因无它,道域无赖的品种与苗疆硬是不同。

苗疆的无赖是硬邦邦的刺头,对付这种人,下狠手敲打,打得他心生怨气,打得他恨不得茹毛饮血怒得牙痒,再伺机安抚,很快就能锤得骨肉酥烂,服服帖帖。

再反观这道域来的小子,生了一副乖巧听话的面皮,笑起来春暖花开,人畜无害,唯独在酒的问题上是个付不起的阿斗。前一天说好一日一坛,隔日他便变着法的耍赖。

这日风逍遥捧着受伤的手臂,眼巴巴地趴在桌上看他。铁骕求衣素来沉得住气,迎着灼灼的目光正襟危坐,专心阅读军务。

“老大仔,手好痛。”风逍遥哭唧唧地抱怨。

“去找军医。”

“找过了,还是痛。”

“嗯。”

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小无赖十分不满。小鬼挨挨蹭蹭地挪到他身边,撸起袖子露出血淋淋的伤口,向他展示男子汉的勋章。

“老大,你看,这伤是为你受的。”他指着伤口控诉,“你就一点愧疚都没有?一点都不担心我将来再也用不了刀?”

得,还卖起惨来。

铁骕求衣叹了口气,托起那截细细的手臂,检查伤势。

“确实伤得很重,”看过之后,铁骕求衣深以为然,“这么重的伤,需要禁酒三日。”

风逍遥大惊失色,手忙脚乱地急着抽回手,连连叫道:“哪里哪里,一点都不重,戒酒可是万万不行!”

他越是着急,铁骕求衣越是不松手,风逍遥扯着嘴角对他笑了笑,低声下气软绵绵地喊:“老大仔~”

铁骕求衣扬眉反问:“想喝酒就直说,非得要这样拐弯抹角?”

风逍遥满怀期待地覆上他的手背, “我要老大仔就会给我嘛?”

“不会。”

拒绝得干脆利落,毫无回寰。

“老大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赖。”再也绷不住笑,风逍遥苦着脸扑上去摇晃他的肩膀,“老大啊,没有风月无边喝我真的会死啊~”

铁骕求衣真觉得自己捡回来的不是一把刀,而是一个娃。连小风逍遥六岁的墨雪,都比这家伙成熟稳重多了。

可是这招偏偏很好用。

十几年后轻飘飘赖掉整个酒窖的酒的御兵韬表示:他们之间关于风月无边的斗争,常是一场耍赖与抵赖的战斗。所以这次也不过是长期积累的斗争经验罢了。

 

当然,最终酒窖的钥匙还是给了风逍遥。

明知是一场打不赢的战斗,过程中还是忍不住要挣扎。

 

【依赖】

若要说放开了让风逍遥喝酒,以铁军卫军长的俸禄倒也并不是养不起。而以风逍遥对苗疆的做出的贡献,供他一辈子的风月无边也没人能说些什么。

唯独一点,令铁骕求衣隐隐觉得不妥——

依赖,常会令人沉迷,逃避现实。而无法面对内心的武者,武道也会始终停留在某个阶段,难以精进。

风中捉刀对于酒的依赖,早已不是单纯的为了控制醉生梦死。而是某种更深的思绪,对于力量的厌弃——

——甚至是恐惧。

他看起来天真烂漫十分活泼,骨子里却很倔强。他天真地坚信着学武不是为了杀人,同时也坚信着杀了一些人,可以拯救更多的人。

醉生梦死是一把双刃剑,他铸就了风中捉刀急厉的刀锋,也铸就了一根反复折磨着风中捉刀的刺。失去了意识的风暴侵袭得岂止是敌人,还有来不及退避的战友。

这种事情不必发生太多次,只要一两次,就足够铭记终生。

 

有很多个夜晚铁骕求衣在营房中找不到风中捉刀,便会去四方山顶。

四方山是苗疆最高的山峰,可以眺望每一寸铁军卫曾经战斗过的土地。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铁军卫兵长最爱偷偷在这抹眼泪,对石头说了许多心里话。

对不起,是我没有控制好,都是我的错。

但是我会连着你们的份,守护苗疆。

那时他喝酒模样,像是赎罪。

 

铁骕求衣曾经问他这样一个问题:“你天天喝酒,喝酒是一件能让你很快乐的事情?”

风逍遥难得的没有嬉皮笑脸。他心爱的风月无边被洒向空中,浓郁的酒香顿时四散开来。

“酒是我的命嘛~”他说,“难道活着总是很快乐嘛?”

铁骕求衣哼了声,“活着并不总是快乐,但是喝酒也不能让你变得快乐。”

风逍遥笑嘻嘻地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磨蹭,“是呀,所以唯独风月无边总能让我快乐~”

 

铁骕求衣深以为然。

然后禁了他三天酒。

哼,风月无边。

有时候知道得太多,也并不是什么好事。

 

【信赖】 

 

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身边有个无赖总是在酒的问题上耍赖,以至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——

这个人是可以信赖的。

 

信赖可以拆分成两个词——信任,依赖。

若是单纯说信任,总觉得带了些公事公办的疏远隔离。恰如他和他的那些九算同僚。而加上了依赖的味道,则就多了那么几分夹含着感情的亲密。

九算老二也许不是九算中谋算最强,挑拨最强。但对于欲望和人情的把握,却是独一无二的高超。是以雁王也称赞他的稳妥,因为这人不仅对别人了如指掌,更对自己了如指掌。

恰到好处的满足自己的欲望,恰到好处的维系自己与他人的关系……

他允许风逍遥信赖他,允许墨雪信赖他,允许榕桂菲信赖他,甚至是苍狼……以至于整个苗疆。他足以成为任何人的后盾、支柱,唯独不许自己对旁人有所凭依。

但是当危境之时他脱口而出“副军……”时,铁骕求衣才骤然发现,原来自己对风逍遥早已不是单纯的信任可以解释,那个总是哭唧唧的小鬼不知道何时已经成长到足以支撑他的背后。

只要他还在身后,就觉得什么龙潭虎穴都可以闯一闯,哪怕是面对着数以千计的苗军与墨者,也不过是两把刀的一来一去。

 

他原本不想对他交付如此多的感情。

说到底风逍遥是个道域人,他在道域有过亲人,朋友。就算他口口声声说着现在苗疆才是我的故乡,道域我再也回不去了,仍然改变不了他时不时对着月凝湾叹气的现实。

铁骕求衣对此并不报以过多的期待,却闷着头在他肩上放下越来越重的责任。

 

所以那日他施施然地回来,拎着酒坛笑说:“我还是更中意这个酒的味道。”

彼时铁骕求衣心中确实十分满意,难得地应了他那句:“请我喝酒嘛?”

 

【赖】

 

“那时你愿意留下来,是因为风月无边这个名字。”

“起初是因为名字,后来就爱上这个味道啦~”风逍遥可怜兮兮地看他,“老大仔啊~”

 

结识了风月无边真正的酿造者后,风逍遥仍然日日夜夜地爬上苗疆军师的床,讨要他的酒债。

“没了老大仔的风月无边,连练兵都没什么趣味啦~老大仔啊~”

“你现在知道了,酒不是我酿的。以后你可以去找菲讨酒,她会很乐意接待你。”

烛影重重,已是深夜。苗疆的军师在卧房中仍然一丝不苟地身披斗篷,脸覆面具,借着幽微的烛火阅读政事。

肩上突然一重,某个长不大的家伙结结实实地趴上他的肩膀,贴着冰凉的耳垂贱兮兮地抱怨:“可是我还是最喜欢老大仔的风月无边,怎么办。”

他叼着长辫的尾巴梢,褐色的眼珠亮晶晶的,若有流光盈盈。

“感觉这酒不经老大仔一道手,连滋味都变得不同了……”

青年黏黏糊糊地蹭进他怀里,一用力,就把苗疆军师给按倒了。

“哼,能有什么不同。”

“当然不同啦。”风逍遥趴在他身上,笑嘻嘻的,“老大仔的风月无边,和榕姑娘的风月无边,怎么能是一回事。”

 

从十六岁到二十六岁,二十六岁之后又过了许多年。他从一个少年长大,变成了个英俊潇洒、年轻有为的青年,甚至隐隐有背负战神之名的趋势。唯独一点,始终未变。

“……真是无赖。”

铁骕求衣忍不住去揉他的头发,揉到这家伙舒服得眯起眼睛,整个人懒洋洋得都要化在他身上了。

“无赖又怎么样。”小无赖嘿嘿地笑,“反正我早就赖上你了,你是第一天知道嘛。”

 

当然不是,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刻,就已经明了于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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